第八证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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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奇怪周沁凉为什么会红遍各地,以至于你竟然会放她的音乐。你不是一向以高雅自诩吗?”
“是吗?其实还好。”清亮的柠檬汁顺着玻璃漏斗粘滞地滑下,不偏不倚滴在三角形的高脚杯中央,仅仅一滴,就让杯中碧蓝色的液体晕开四散的彩灯。调酒师潇洒地把半块柠檬丢进垃圾桶,半带炫耀道:“够朋友吧?多豪气。”
迎接这种自恋的是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你差这点钱?”
“哎你是不是和湘哀待久了嘲讽技能大幅提升了,主持人?”调酒师又取了一只柠檬,随手切片插在杯壁上,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花里胡哨,“你看,我请你喝你最爱的,蔚蓝海。”
“谢谢夸奖。”屿阴深凝了调酒师一眼毫不客气地接过杯子,“你太浮夸了。”
调酒师奇了一奇,歪着脑袋问:“你之前和沁凉做那期傻不拉叽的专访不还挺和谐吗?怎么一转头就这么刻薄啦?”
“对着稿子有什么错?”屿阴拨弄着柠檬片,心不在焉地答,“我喜欢听她的歌?风格独特?真是不敢想象。”
调酒师大笑出声。
“你也调一杯,我们许久没有共饮了。”屿阴自行屏蔽了神经质的笑声。
“好主意。”调酒师痛快答应,身下转椅调了半圈,她伸手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零碎的东西,一个一个摆在吧台上。
“味道有点冲。”屿阴执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闻到不远处的厚重酒味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调酒师聚精会神地把手中的玻璃器皿晃了三周半,顿在台面上:“才三分之一而已。酒么越烈越好,我可是千杯不醉。”
她慢悠悠地加配料,语气里全是自豪:“我这人一向读不进书,歪门邪道最有趣了。我祖上不是有个谢今枝?她最爱和军中一帮大老爷们拼酒,常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果然不假。可惜生不逢时,否则还能和她较量出个高下。”
她食指一弹,橘子汁攒成一个小球落在杯沿,一半滑进液体中湮没,一半还留着,汇聚了四方光亮。
屿阴抚掌而叹:“漂亮。”也不知对人对事。
调酒师得意洋洋地握住杯子举到半空:“那么——祝君好。”
“一起。”屿阴颔首。
周末恰好不用值班,苾离告诫自己不要退缩,抬手推开了这间名为“无题”的酒吧。
并不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病人周咫涯,而是因为厉泽宇告诉她,宁庄暄死前曾来过这里。咫涯出现的时间与任长君死去的时间太过凑巧,这人还如此刻意地引起她的注意,不由让她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她一进门,就看到吧台前两个人面对坐着,相谈甚欢。
这是白天,酒吧里几乎没人,因此她一进门,调酒师就笑意盈盈地从吧台后走出来,十分热情地打招呼:“天哪,周医生您居然来了!稀客!您要喝点什么吗?我保证只要您来,您所有的花销都我来垫单!”
苾离可没心思消受这份热情,她只是礼貌地笑道:“谢谢你,不用你破费了。我找个单人座坐下,要一杯柠檬苏打水就好,可能坐到比较晚。”
咫涯豪迈地大手一挥:“没事,我说过我对周医生那是一见如故,您在这就当在自己地盘!还有半个小时酒吧就要热闹起来了,您不介意就好。”
上回还是“和您表白”,这回就摇身一变成了“一见如故”,苾离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吧台那边坐得八风不动的屿阴却忽然转头对她笑了:“你知道这是个gay吧吗?”
屿阴易容水平极高,因此苾离一点都没有察觉这就是那天和湘哀一起时在安委会门口碰到的那个奇怪女人。
苾离神色一僵。
“去你的,谁想来都可以。你不要吓唬周医生。”咫涯不满地对屿阴翻了个白眼,旋即转过头对着苾离讨好一笑,“周医生,您别听她胡说,这就是个普通酒吧。”
屿阴还要补刀:“周医生,你可看看她当时去办营业执照时写的店铺性质。”
她说罢,还同情地看咫涯:“你说过,你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咫涯:“”
话已至此,苾离也算是明白这两人交情匪浅。
自从咫涯富贵后,就十分激动地把她的小酒馆搬到了繁华区的外沿。初时收支相抵,后来竟然能在寸土寸金的地皮上盈利,正是因为她忍不住做了供酒以外的服务。她自己是个同,调酒技术——被她自己称为高雅艺术——也十分高超,吸引了无数同好慕名前来。
“没事,我自己心里有数。”苾离为了线索决定勉强自己一回,心想只要自己不理会莫名其妙的搭讪就好了。
咫涯得意得像是中了大奖,立刻一路小跑地回吧台调制。
屿阴小口地品味蔚蓝海,忽听苾离狐疑地问:“这位女士,那您呢?”
她从容地放下酒杯。
“你问我?”她斜睨苾离,眉眼间一举一动似有无限风情,“我啊,还在追,没追到罢了。”
苾离语塞。只好拣了个角落坐下。
她无聊地刷着新闻的当口,酒吧里的人渐如咫涯所说多了起来。她本以为会乱七八糟,却发现来的人基本以有序居多,说话声不大。
六点开始有驻唱歌手上台唱歌。唱歌的是一个男大学生,抱着吉他落落大方地走上去,来这里的人似乎有不少都是常客,他上台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侍应生拿了一个早准备好的饰有一枝鲜妍欲滴的玫瑰的信封递给歌手。
“周沁凉的《一起沉默》。”歌手打开信封一看,笑道,“这我可要降个调,和原唱恐怕有点出入。”
地下的观众也很善解人意,七嘴八舌地表示不介意。
吧台那儿调酒师兼老板的咫涯调出一个背景乐放了出来,歌手立刻调试了一下弦,跟着弹了起来。
苾离的注意力全在咫涯那儿。她看着咫涯熟练操作的动作——这是个很熟悉电脑操作的人。
这首歌旋律悲伤但好听,有人甚至跟着附和。不过毕竟是gay吧,几对情侣已经开始忘我地亲吻对方,周围的人也见怪不怪。
苾离再瞥向吧台,刚才和她对话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她一点点地喝苏打水,唱词有几句飘进她耳朵里。
“你总说你惧怕黑暗
那旧事开篇荒唐 落笔沉疴
光明背后 又藏着什么
笔锋百转千折 道不完死生 何言失得”
沁凉的歌一向有很多人追捧,不一会儿歌手就收了不少小费。苾离咬着吸管,思绪飘忽不定。
gay吧宁庄暄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按照周主编的说法,宁庄暄和忻景珏的关系很好,两人也有一个孩子,平时宁庄暄也经常接送妻子上下班,按理说不会是形婚。
除非,这个酒吧有让他非来不可的理由。
不可能是因为这间酒吧本身,最合理的猜测是由于某个人要求他来这里。而那个提出要求的人,应当对这间酒吧很熟悉,甚至是这里的常客。
也许得多来几次才能有合理的推断。
苾离暗暗地用手机把今晚酒吧里的人都拍了照片,怕灯光太过缭乱干扰判断,她甚至扫视过每个人的面孔,尽量留下印象。
还有这个周老板,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这会儿才注意到咫涯又换了个粉红色的耳钉——这老板似乎对耳钉有异乎寻常的执着。
换歌的间隙,咫涯还对她笑了笑。
夜晚风大,屿阴紧了紧身上的风衣,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掏出手机。
“周苾离来了。”
那头的湘哀沉默良久,淡淡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真的——好吧,她怎么看你?”屿阴烦躁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声音里满是担忧,“你说你自己——你本来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下好了,你很相信千易浔吗?”
湘哀似乎是笑了,淡道:“最终都是要陌路的人,早晚有什么区别?”
屿阴并不清楚湘哀为什么这么笃定她和苾离就会陌路,但湘哀说得坚决,她攥紧拳头,仍旧坚决地问:“她比你会经营得多了。你相信我,把你自己置身事外,别的我全部替你做,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好吗?”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和她不熟。再说了,我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不用管我的事情。”湘哀回答得更坚决。
屿阴快气疯了:“你听不出我是什么意思吗?我知道你和悯年是搭档,你的事情我没理由管,但是,但是——我就以个人的名义,不行吗?你给我机会,不行吗?”
她盼着湘哀的一句同意。
那头湘哀却冷静地回答:“我在帮你。今天这事如果换了周沁凉,我二话不说就会答应,但你不行,我的考虑和你一样。”
屿阴苦笑,她知道湘哀看不见,却忍不住伸出手,好像是在触碰对方一样:“我刀山火海都替你闯,就希望你把对悯年的好分我一半。”
湘哀一时无言,好半天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也没有说什么你真是,我和她就合作,我给她做药让她杀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你——”屿阴的话头被生生截在嘴边。当初是湘哀提出要悯年做搭档,但她又不想说了,一是怕失望,二是不想自取难堪。
“你要是真的担心我,还不如跟沁凉通个气。”湘哀知道她的欲言又止,“毕竟她缺个搭档,十有周苾离会落到她地方。”
她想了想,又道:“你守着你自己就行了。我哪里需要你来帮?”
屿阴挂电话时掌心仍是热的,心却有些泛冷。
这不知道是多少次湘哀拒绝了她的好意。上回去安委会,她以为湘哀松口了,没想到还是如此。
我在追她。没有追上。
苾离她又听不懂这究竟是什么。
屿阴把手机塞回衣兜里,慢慢往酒吧走。一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不夜天城繁华如旧。
她想起那时咫涯最初开这家酒吧时门庭冷落,后来却陡然变得热闹。她惊讶地问咫涯,后者不无自豪,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说道:前段时间,徐缃缜来我们这坐了!
咫涯被傍上“金主”这种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晕晕乎乎,当即表示徐先生您多来,来了不收钱!
徐缃缜后来真的来过两三次,每次点一杯,喝一半就走人。
后来酒吧有了名气渐渐变得热闹,她自己由于合作搭档的缘故偶尔也会来,见证着这酒吧开始做额外的服务,渐渐变成现在的同性恋酒吧。
她有时会想,是否有一天,湘哀也会心甘情愿地愿意和她一起来这里。
但湘哀的心跟石头一样,永远都捂不热。
她知道工作狂都不喜欢谈情说爱,苾离都要结婚了,湘哀连恋爱都没谈过。可是她已经坚持了许久,她不想放弃。连对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和霜白的头发她都会觉得湘哀很美。
咫涯曾经怀疑过这件事,毕竟她自己就坚持声称喜欢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周苾离。她三言两语就把不怀好意的咫涯打发了,心想咫涯知道些什么呢。
然后,就到酒吧门口了。
她推开沉重的门进去,耳边传来一首著名的情歌,她叹了口气。
驻唱歌手已经换了一位年轻女子,声音缠绵悱恻,轻飘飘的,宛如无根的浮萍。
咫涯无所事事地倚着吧台转杯玩,眼神一瞟一瞟地看向苾离坐过、现在已经空了的座位,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好了吗?”
屿阴摇头。
咫涯同情地拍她的肩:“这女人是个固执的人。”
第八证人